岳美中：自学中医成才之路与经验之谈

医道春秋 · 发表于 2025-5-22 17:06:56

在我年轻的岁月里，我怀揣着对知识的渴望，日以继夜地勤奋读书。教书、写稿、苦读，每一项任务都如同山岳般压在我的肩上，久而久之，我的身心疲惫不堪，直至吐血。某医院的诊断如同晴天霹雳，告诉我肺病已深，治愈非短期之功。考学的希望破灭，教职也被无情地剥夺，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前路似乎一片漆黑，大难临头，生趣几乎荡然无存。

然而，在这绝望的深渊中，我不甘于就此沉沦。医学，难道真的对肺病束手无策吗？在病榻的呻吟中，我萌发了学习中医的念头。我购买了《衷中参西录》、《汤头歌诀》、《药性赋》和《伤寒论》等医学经典，边读边尝试用药。在田野间的一年多时间里，我以休息为主，辅以药物治疗，奇迹般地，我的肺病竟然慢慢好转。这让我深刻体会到了中医的神奇疗效，也坚定了我学医自救、救人的决心。

然而，学医的道路并非坦途。身处穷乡僻壤，我无师可投；家庭的重担又让我无力外出从师。幸运的是，通过朋友的帮助，我找到了一个村塾，学生虽然不多，但足以让我一边教书一边学医。同时，我继续坚持写诗文，这既是我多年的习惯和爱好，也是我补贴家用的方式。我用学资供养家人，用稿费购买医书。在这三年里，我拖着病弱的身体，日夜苦读，深入钻研宋元以后众多医学家的名著。虽然缺乏师友的指点和商讨，但我凭借着自己的执着和钻研精神，反复揣摩医理；为了体察药性，我甚至攒钱购买药材亲自品尝体验。能尝的药材，我大多都尝试过。

有一次，我因尝试服用石膏过量而泄下不止，浑身瘫软，几天都起不来床。然而，这些挫折并未打倒我。学东知道我在读医书后，有时家里人生病也会找我诊治。我慎重对待每一个病人，认真用药，往往能取得一定的效果。一九二八年春天，学东的一个亲戚的女人患血崩症，找我治疗。虽然初次有些犹豫，但在学东的恳请下，我前往诊治。几剂药下去后，她的病情竟然平复了。春节时，全家人坐车来向我致谢，这件事在村里引起了轰动。

与此同时，邻村的一个小木匠徐福轩突然发“疯”，烦燥狂闹，忽地登高跳房，忽地用手抓炕。新铺的炕席被他一抓就是一片。发病月余后，家里人束手无策，经医不愈。在村人的推荐下，他家人找到了我。我仔细观察他的脉象和症状后诊断为阳狂并有瘀血之症。我为他开具了调胃承气汤的药方仅一剂药下去后他竟然排泄出了赤色的粪便而病情也随之好转。这一病例在当时虽然并非难证但在那个时候的农村却被人们传为神奇。自此之后找我看病的人越来越多我也逐渐在医学领域崭露头角。

在我年近中岁之际，我踏入了医学的殿堂。医学，这个数千年来积累的庞大知识体系，既繁茂丰厚又庞芜错杂。面对这样的学术海洋，我不禁思考，我该选择一条怎样的做学问之路呢？没有家族的传统医学作为依托，也没有专门的老师进行引导，更没有学校的规范制度，我只能依靠自己的摸索和探求。

然而，回顾过去，我也发现了两个有利条件。首先，是我在旧教育体系中度过的十几年，这段时间培养了我对书籍的热爱和阅读能力。其次，是我在临床实践中积累的丰富经验。我深知，中医学术的精髓在于临床。尽管最初是因为经济条件限制了我进行专门的理论学习和研究，但后来，我逐渐认识到，临床才是我真正应该关注的领域。

在读书的过程中，我从未停止过对历代中医大家的学术思想的探索。我经历过徘徊和困惑，甚至有过偏执和错误的认识。但正是这些经历，让我逐渐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我的认识发展过程，可以大致划分为几个阶段。

在我学医之初，我选择了从张锡纯的《衷中参西录》入手。然而，随着我在临床实践中经验的积累，我逐渐发现其中的方剂有时并不能应手。于是，我开始转向学习吴鞠通、王阵英等人的温热著作。尽管我在临床上取得了一些效果，但也有很多失败。我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对他们的学说研究不够深入，经验不足呢？

在苦闷和彷徨中，我重新翻开了张仲景的《伤寒论》和《金匮要略》。我惊讶地发现，他们察症候而罕言病理，出方剂而不言药性，仅仅根据当前的症状，就能投药石以祛疾。这种质朴的学术思想，竟然直逼实验科学的堂奥。我深受启发，决定发奋努力，深入研究这些经典著作。

最初，我广泛阅读了各家的注解和批评，其中不乏精彩独到的见解，但也常有一些牵强附会、曲解仲师原意的地方，反而不如深入研究原著来得有心得。于是，我专注于原著的研讨，将读书所得应用于临床实践，每每应手而愈，这让我更加坚定了对中医的信仰。稍后，我又涉猎了唐代的《千金》、《外臺》等书籍，发现其中的精华也是祛病良药。当时，我有一个认识，认为中医的奥妙并不在宋元之后。人是精神的，不是机械的；病是整体的，不是局部的。这是我当时仅存的灵光一闪，既不敢自信为是，也不敢在人前道及，只是用它来指导自己的治学。于是，我又回归到古老的祖国医学，进行深入研究。

在第一阶段的后期，随着实践的增多，我逐渐意识到偏执古方存在一定的弊端。一方面，临床上遇到的疾病多种多样，而我们所持的方法却相对较少，时常感到应付不过来，无法灵活应对。另一方面，我也认为经方毕竟偏于温补，如果认证不清，同样可能导致病情随药物而变。持平而论，温、热、寒、凉，一旦有所偏颇，就会偏离病症，造成失误的后果是一样的。在临证治病时，如果先抱有成见，难免会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只有不固守成规，因人因证因时因地制宜，根据具体情况选择方药，才能不偏不倚，恰中病机。仅仅学习《伤寒》容易陷入粗疏，只学温热则容易流于轻淡；粗疏往往导致失败，轻淡则常常流于敷衍。我们应该学习古方而能深入细致，学习时方而能务实求真；深入细致则能理清复杂纷繁的病情，务实求真则能治愈沉寒痼疾。从临床疗效方面总结，治疗重病大证要注重选用经方；治疗脾胃病，李东垣的方药较为适宜；治疗温热及小病轻病，叶派时方细密可取。将这些认识应用于临床，确实让我感到法路宽广、进退从容。

1954年前后，我的治学思想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在肯定以往经验的基础上，我也感觉到执死方以治活人，即使是综合古今、参酌中外，也难免有削足适履的情况。但若脱离成方又会无路可循，走到相对主义的误区。为了补救这一弊端，不但需要在正确思想的指导下深入地研究辨证论治的原则，还需要在足够的书本知识和临床经验的基础上，以若干病类为对象，从研究药物如何配伍入手，进而探讨方剂如何组织。因为中医治疗疾病，基本采用复方。复方从根本上是作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发挥疗效，而不是群药分逞其能。而复方的组织、中药的配伍，又有其历史演进变化的过程。从它演变的轨迹中探求用药制方的规律，并结合当前的实践加以验证、补充和发展，指导临床，就能高屋建瓴、动中肯綮。对于一个医生来说，这是又进了一步的要求。

（一）

读书要深入细致，如同品茗，需细细品味，方能领略其中的真谛。医学学习更是如此，面对浩如烟海的医学典籍，我们必须精挑细选，专攻主要经典，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研读、去理解、去消化。每一本书，每一章节，甚至每一个字句，都需要我们用心去探索，去挖掘其中的深意。

在读书的过程中，我们不能走马观花，一带而过，而应该一字一句地仔细斟酌，反复琢磨，直至真正明白其含义。比如，《金匮要略·痰饮咳嗽篇》中的“痰饮”二字，就有两层含义：在篇名中，痰饮是津液为病的总称；而在条文中，痰饮则是指水在肠间摇动有声的流饮。如果我们不仔细考究，将痰饮简单地理解为今天的“稠则为痰，流则为饮”，就会失去经典的原意。

这种逐字逐句的读书方法，虽然看似进展缓慢，但实际上，通过日积月累，我们的收获会越来越大。与此相反，那种一目十行、浮光掠影的读书方法，只会让我们对知识的理解模糊不清，无法真正掌握学问的精髓。

此外，我们还要注重背诵经典著作，因为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背诵熟了，到了临床应用时，就能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否则，即使读书时明白了，一遇到实际障碍又记不起，临证时就难以得心应手。

当然，读医书不仅要深入细致，还要勤于积累。积累的形式可以灵活多样，比如结合自己研究方向的专题进行摘要积累，随时摘抄记录，分类整理，对重要的内容加以标注，对零散的知识进行梳理，对疑惑的问题打上问号，对领悟的观点作出分析，甚至可以附上自己的见解。这样，对日后的研究工作会有很大的帮助。

医道春秋 · 发表于 2025-5-22 17:07:16

在临证时，我们要宁拙勿巧。对于症状，要做病与症的综合分析，寻求疾病的本质，不可停留在表面的寒热虚实。立方遣药时，要讲究主次配伍，加减进退，不可用套方套药取巧应付。遇到大病复杂症时，更要格外细密，务求丝丝入扣，恰合病机。同时，我们还要做好临证分析和事后总结，以提高疗效。

总之，学医离不开读书和临证。只有深入细致地读书、勤于积累、注重背诵、宁拙勿巧、做好临证分析和事后总结，我们才能真正掌握医学的精髓，为患者的健康贡献自己的力量。

（二）

自視當知其短，從師必得其長。我深入医学之海，虽多赖自学之力，但亦深知无师自通之难。学海无涯，任何学问皆需前辈之指引，而后才能破浪前行。自学之路，固然自由，但亦充满困惑与谜团。每当遇到难题，我总会想起那些曾给予我指点的师友，深感有师之重要。

一九三五年，我偶然读到陆渊雷先生的《伤寒论今释，》、《金匮要略今释》，书中见解独到，让我大开眼界。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先生所办的函授部学习。当时但我始终认真对待每一门课程，按时寄去作业请教。记得有一次，我写了一篇《述学》的课卷，陆渊雷先生给予了我鼓励的按语，并发表在《中医新生命》上。那段函授学习的时光虽然短暂，但对我来说却弥足珍贵。

一般而言，一个人从师学习的机会和时间毕竟有限，然而，在我们的生活中，学术精湛、经验丰富的同道却随处可见。我始终抱着虚心学习的态度，汲取他人的长处，以此来弥补自己的不足。在中医研究院工作期间，我有幸与蒲辅周等同仁共事多年。我们在一起临证、执教的过程中，我常常从他们的经验中得到启示。比如，早年我用玉屏风散治疗“习惯性感冒”，多是大剂突进，虽能迅速见效，但往往难以巩固。而蒲老治疗“习惯性感冒”也用玉屏风散，却是小量长服，疗效颇佳。我思索其中的原因，逐渐领悟到慢性病的治疗需要有一个逐渐积累的过程，有“方”还须能“守”。

从师是为了求学问，在学问面前，我们不能有丝毫的架子。在唐山市中医公会任职时，我得知市内有一位高怀医师精通针灸术，擅长用“大灸疗法”，这一疗法系其祖传，能治疗重病。为了防止这一绝技失传，我和王国三等几位同道以弟子之礼去拜师学艺。我们不分昼夜，风雨无阻，虔诚地向高医师请教。终于，我们掌握了这一疗法，并进行了整理。当时，我虽已年过五旬，颇感劳累，但内心的喜悦与成就感却难以言表。

（三）

读书多，益处多，对于专业知识的学习更是如此。正如源头活水，源源不断，知识广博，才能思维活跃。首先，中医经典著作多为古文，与现代白话文存在较大的距离。这些经典流传久远，版本繁多，字词错杂，解释者众多，各抒己见。若没有一定的古文化、文字知识，很难深入理解这些经典著作。即便有所理解，也难以深入。在理解上，可能会浮于表面，或只停留在沿用旧说的层面，难以探寻其根源；在临床上，则可能只会套用旧法，难以灵活运用。因此，要想深入研究经典医籍，必须具备一定的古代文化、文字知识。我个人对《伤寒论》等经典著作的文字做过一些研究，写过一篇《〈伤寒论文字考〉补正》，就得益于早年积累的一点古文和“小学”的知识。

其次，文史书籍和古诗文中蕴藏着丰富的医学资料。这些虽然是不期而遇的零金碎玉，但可以常补某些医学著作之不足，弥足珍贵。读书时随手积累，需要时即可驱遣使用。我在整理中医麻风病学，写作《中医麻风病学汇编》时，就从文史著作中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材料。

再者，中医学是从中华民族古代文化这个土壤中生发出来的，是整个民族文化之林的一枝。它的形成和发展，受整个社会文化特别是哲学思想发展状态的影响和制约。对各个时代社会文化特别是哲学思想的发展状况有所了解，对由当时时代所产生的医学思想的理解就可以更深刻一些。比喻地讲，专一地研讨医学，可以掘出运河；整个文化素养的提高则有助于酿成江海。养到功深是可以达到境界上的升华的。

当然，今天的青年人学习掌握古代文化知识，应当有目的、有选择，要适当、因人制宜。漫无目的地读书，毫无边际地涉猎，也是不足取的。因此，我们应该在广泛涉猎的基础上，选择自己感兴趣和需要的领域进行深入学习和研究，这样才能更好地发挥古代文化知识的价值，为自己的专业学习和人生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

（四）

勤能补拙，恒久才能见效。节俭能培养廉洁，保持清醒的头脑。当青年们问及学问之道时，我常常说，论天分，我最多只能算是中等之才。几十年来，如果我掌握了些许中医知识并能从事医务工作，所依靠的便是“勤”和“恒”二字。无论学习何种学问，都需要勤奋和持久，而医学尤其如此。医生的职业特殊，因为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与病人息息相关。医术精湛，可以助人、活人；医术粗疏，则可能误人害人。从这个意义上说，医生可以说是病人的“司命工”。一个医生，如果不刻苦学习，医术上甘于粗疏，就是对病人的不负责任。

当然，即使勤奋学习，也不能完全解决所有的疾病。但是，不懈于学，至少可以无愧于心。这是我早年鞭策自己读书习医的一点认识。要恒久不懈，除了特别的事情外，每日都要按规定时间温习功课，不得擅自宽假，时作时辍。要专心致志，不可见异思迁，轻易改变计划。要有始有终地完成一种计划后再做另一种。非专则不精、不深不透。

此外，学习还要深入细致，不可只学皮毛，不入骨髓；只解大意不求规律；只识藩篱不求堂奥。深入细致，还要防止轻淡，轻淡则流于薄弱，薄弱则不能举大证；要防止琐屑，琐屑则陷于支离。支离则不能集中主力，也不能理细症。要戒除嬉戏玩乐，避免沉迷于小说、棋艺、诗词等娱乐活动。在衣食方面，要淡泊名利，不追求奢华，随遇而安。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内心的宁静，专注于学术的研究。

人们都知道医德的重要性。我认为，做一个医生，在治学时，要忠诚于学术的真理，甚至不惜为之献身；在临证时，要真诚地对病人负责，除此之外，别无所求。这是我对医学事业的执着追求和坚定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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